“别动，再不消毒上药，伤口要臭掉了！”李晓易抓住刘景的手臂，拿着沾湿了消毒液的长棉签，轻涂他的伤口。

　　刘景咬着牙，倒吸着气，盯着那层袒露在外的血红色嫩肉，这伤口裂开又烂掉化脓，到底什么时候受的伤，他已记不起来。

　　哪个战友的手没有伤？有些人手背上的肉是紫黑色的，溃烂的伤口呈一个洞的形状，经年累月不好，手掌布满厚厚的老茧，甚至指甲都冻掉了。

　　伤口包好，刘景拉过背包，往里填装绳索、棉衣、牛奶、罐头……忽然手停在半空，想了想，将罐头摆回床边，往包里加塞两双厚袜子。

　　“你记得给雪莲浇水。”刘景叮嘱，摸摸被雪水打湿的帽檐，抬眼看李晓易的帽子，李晓易瞬间明白，摘下来递给他说:“你记得换药！”

　　刘景将帽子往下压，站起身掂了掂包，“应该有60斤，够了。”他把包抛到背上，戴上手套出门。

　　战友们集合完毕，排队往山顶走。

　　执勤点的方向逆风而行，大家沿着山脚的碎石子路缓缓往上走，寒风呼啸，冰冷如刀，夹着雪花扑在脸上，眼睛生疼，呼吸越来越困难。

　　刘景掖了掖手袖的边缘，伤口隐隐作痛，他低头走路，不由自主想起了女友，确切来说是前女友。

　　他是那么爱她。

　　“也许她不愿意再等，等待太漫长，毕竟她足足等了三年。”刘景无奈地想着，看军靴淹没进雪里。

　　风越来越大，刮得背包带一下下打在脸上，身子往前倾也不管用，还是站不稳，走在悬崖的边缘，深一脚浅一脚踩着积雪。队长拿出背包绳，拉开，大家前后跟紧，拽稳绳子继续往上走。

　　刘景的伤口持续疼痛，他用另一只手抓紧背包绳，粗糙的绳子让他的手心发麻。他无法顺畅呼吸，扭过头去，试图躲开直扑到鼻口的大风。

　　大家都没有力气了，但队长说过，立在山脉边缘容易被大风吹下去，一个人掉下去，其他人也会被拉绳带下去，太危险，所以登山的时候要身体前倾使出全身力气持续往上走，不能停下来。

　　刘景的眼角渗出泪水，他不知道那是大风刮的，还是想起她曾经说过的话:“我隔着遥远的距离忍受想你的煎熬，渴望与你一日三餐，感受晨起日暮的温暖。我一直像你从不后悔当军人那样地爱着你，这辈子爱上你好幸福。可现实不同，这些都不容易实现，我累了。”

　　最后的那句话，从电话的那头传过来，如同现在的背包带和风里夹裹的雪花狠狠拍打在脸上一样，疼痛无比。

　　终于到达山顶，深夜里，山顶的风更急了，站岗的人戴上宽大的面罩，仅露出眼睛，可是气温骤降导致的严寒，零下40摄氏度，只需五分钟，帽子上便会落满雪花，眉毛和眼睫毛也会堆满冰霜。

　　脚太冷了，站岗时一动不动，寒气从底下升起，哪怕穿着两双厚袜子，脚趾还是麻的，然后脚弓也麻了，最后脚踝也感觉不到温度。

　　刘景在寒风呼啸的夜里，想起南方老家的夏天，短衫短裤人字拖是夏天的标配穿着，他已经快忘记那种炎热的感觉。

　　他也记挂着生长在哨所后面的雪莲，不知道李晓易会不会忘记浇水。当年种下雪莲的时候，他告诉女孩，他们的爱情就像雪莲，历经严寒和风雪，度过漫长的等待，必将开出洁白明亮、晶莹剔透的花朵。

　　可是，三年过去了，雪莲还是没有开花。

　　在山顶轮岗的十五天里，刘景有耳边的风声，脸上的雪花，脚下的寒冷，还有手臂的疼痛做伴，如影随形。

　　回到哨所，刘景第一件事就是奔向雪莲，它依旧青翠欲滴，顽强生长。“看吧，我浇水勤着呢，哪里敢得罪你的宝贝花儿呀！”李晓易站在旁边撇着嘴说道。

　　刘景一边浇水一边细看它们，对它们开花的期待，就像对她的思念，怀揣希望，深沉而绵长。

　　春天来了，山腰的雪开始慢慢融化，石头山坡露出它们本来的样子。石头缝里陆续长出小花，白的黄的，零散地开在坡上，风吹过来的时候，小花摇曳着，淡淡花香弥漫在哨所。

　　这应该是哨所最美的季节。

　　那天早晨站完最后一班岗，他依旧来看雪莲，还未走近，便看到那朵半开的淡白色花苞，挺立在青翠的树苗中异常显眼。

　　他怔怔地待在原地，手里紧紧握着洒水壶，眼眶湿润，等了三年，雪莲终于开花，而心爱的人却已经离他远去。

　　“刘景！”队长叫了他一声。

　　“到！”他立刻起身立正。

　　“整理你的军容，保持你的军貌，有家属前来哨所看你！去大门口迎接！”

　　“是！”

　　刘景愣了一下，想不出谁会来这个离家四千二百多公里、海拔三千八百米的哨所看他，父母年纪大了，承受不住高原反应，哥姐的孩子上学，没到放假的时候，抽不出空。

　　“会是谁呢？”他纳闷又兴奋地跑到大门口。

　　车缓缓开过来，他看到一位穿着粉红色冲锋衣，披着齐肩秀发的女孩，拎着旅行包从副驾驶座跳下来。

　　是的，是他的女孩。

　　她站在那里，一手提着包，一手捋着被山风吹乱的头发，朝他笑，就像那朵洁白的雪莲花，在春风暖阳里温柔地绽放。

　　◇巧 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