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杰福

　　时空至此，深红品质的枫树和黄尽而落的梧桐，还保持着秋天的形状和物象。气候有寒暑之分，天地有南北之别。北方入冬了，南方还在秋中。气象学的平远进入了冬天，但地理学的平远，与冬天还隔着荣枯、盈缺、冷暖等界线清晰的词。冬天的坐标在我所在的地方不分畛域。从最北五指石到最南南台山，仍然是“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模样，只是时光沙漏里少了喧闹，多了叫人忘记古今的静谧。这种冬天特有的静，叫做幸福和安宁。

　　贯穿县城大柘镇的大柘河，到了城区停歇、弯曲、浓缩。可能不是神往，也非本意，但命运让它在这里变老。冬是四时之尽，老却不是终点。老是暮年壮心，更是洗尽铅华的沉稳。大柘河此刻，没有水汽氤氲，没有薄冰覆盖。它映出老态的飞檐翘角，水上鲜有小鸟飞过。天空只有一片恬静和冬蓝，仿佛婴儿的眼睛。

　　一条老街扶着高山榕的树阴。树阴的膨大部分，是老人们喜欢结伴踱进的背光处。他们闲坐、闲聊、下棋、对唱。透过缝隙的阳光，使他们的脸一半是慢慢塌陷的阴影，一半是顽强攀爬的微光。树阴抱着老人的白头，光圈落在老人身上、手上、脸上，仿佛明亮的老年斑，闪现出这个年龄才有的宁静之美。

　　走出老街，我随即被繁忙架势卷进街市漩涡。平远县城简约精致，新街像枝枝梅花伞骨，广场、公园、体育场等建筑像齐整的钤印。街道通向远方，终究是要走出县城，走进田畴、深山和更远的远方。新建环城国道一路之隔就是农村，这里听得见鸡啼、狗吠，看得见田野、林场，记得住蹒跚老屋和谦卑老井。

　　在戏院岗眺望，商超、民居在上面，政府大楼在下面，以人民为上的内涵一目了然。这种布局既平稳重心，又注重发展变化。平城中路是一条长街，学校、市场、邮政局等等一字摆开。这个今昔都繁华的地方，至今还有赴圩习惯。每逢圩日，街道上各种物品琳琅满目，人人都齐整艳丽。我喜欢欣赏街角摆卖的新桌新凳，多看一眼就会发呆。虽然不买，心里却思忖木匠的买卖几何。当然，我的关注毫无意义，我只是要一次次地熟悉和感知它们。

　　大柘河在官田广场侧身而过。它盯着新楼盘的塔吊和游乐场木马不停地旋转。巨大广告牌语气张扬，婚纱店透出喜气，各式橱窗、柜台和门面闪着科技概念，展现出时代之美。各种瓷砖各司其职，尤其是新砌盲道规整、畅通，无不见证着这个城市一览无余的暖心和良心。

　　不知道小城是如何开始一天的，只要走进城区，我就会被繁杂裹挟。先是卷入盛大人流，接着陷入拥堵车流，后来在小巷街角流连，最后呀，是抽身于遇见亲人熟人的絮絮叨叨里。

　　多人穿行的偌大广场，我始终找不到父亲的身影，却有更多像父亲一样的老人。我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多年，比童年还要长。父亲走后，我便认城为父。这里没有隐秘空间，青山没有绝壁，河流没有“自将磨洗认前朝”的历史喟叹，只有敞露无遗的平淡平凡和毫不设防的本心本性。就像这个时节，气温没有同行，水还不会“咬”人，紫荆、文心兰、重叶梅等，不惧霜雪似地盛开。期望一场雪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冬天在这里，或许只是一个生命的提醒。

　　就在这座养我、壮我的小城，有许多我爱而不得和爱了又爱的人。日历告诉我，要以静拟雪，以冬守序，才能更加接近它的心思。是的，只要心灵相通，无雪也欢喜。爱如厚土载物，冬天不是断点，不论开始，还是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