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童年是跟着奶奶生活的。

　　她是个宝藏奶奶。缝纫、做传统糕点、编织毛衣，毛毛拖鞋、种菜、种果树、喂养家禽，她会所有我能想到的一切在农村生活的技能。她虽然是很传统的农村妇女，却始终保持着好奇心，是个很能接受新事物的女性。

　　我是奶奶唯一的孙女，在重男轻女的山村里，奶奶却对我这个女娃娃呵护有加，跟我说话从来都是轻声细语的。她努力为我做她能做的，教我她懂得的，所以我跟奶奶的感情特别深厚。

　　为了让我接受好的教育，父母把我接到了城里上学。城市和山村好像没有距离，因为但凡鸡下蛋了、果子熟了、菜长大了，奶奶都会打包好托出城的人捎给我。那时候没有快递，奶奶的东西是辗转几车送达的。

　　一年又一年，休假回老家上学回城的生活结束在我考上了千里之外的大学。利用课余时间兼职赚的第一笔收入，我给奶奶买了一部智能手机，几乎每天我们都通话、视频。新农村建设让圩镇也能收寄快递了，我会寄点营养品、时尚的衣物给她。她在村里逢人就提起她有个孝顺的孙女。

　　工作刚稳定下来，我接她来到我所在的城市，我想跟她分享我的一切，就像小时候她带我认识这个世界。她对一切都那么好奇，又是那么喜欢和欢喜。那是她离开村走得最远最久的一次了，习惯了忙碌的她只待了半个月，但细心的她记下了我的生活细节，包括我的住址。

　　第二个月，我收到了奶奶的第一个快递，很沉，里面有按量分袋装好的家鸡肉、土猪肉、排骨和龙骨，她知道我不会剁骨头，就帮我处理好；还有被纸巾包裹得特别严实的特制咸鸭蛋，我特爱咸度适中，蛋黄香到流油的鸭蛋，她就给我寄来了。

　　一个月后，她又给我寄了些柚子和百香果，知道我喜欢吃，多年前就跟村里人要了闲置空地种下了三棵柚子树和两棵百香果树，果实成熟便跟我分享喜悦。

　　又过了两个月，她给我寄了亲手织的羊毛袜和小红帽，她说红色会给我带来好运气。巧的是，那个月，我恋爱了。

　　就这样，奶奶寄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可能她把能想到的东西都捎过来了。除了让我解馋的，还有几次寄的东西令我印象深刻，新居门槛下摆放的钱币、我摔伤时给我的跌打药酒、我结婚时给我准备的一块背带、亲手织的小宝宝的袜子和毛衣……

　　孕晚期那晚视频通话，我跟奶奶说：“不用给我寄东西，我很快就回去休产假和过新年，您准备好鸡和娘酒吧！”奶奶乐呵呵应道：“好好好，见着我孙女和重孙，我多欢喜啊！”

　　奶奶八十有二，虽患有高血压，但健步如飞，心灵手巧。谁也没想到第二天她拿东西下楼时踩空摔了一跤，后脑勺磕在阶梯边缘，导致颅内出血，因为发现迟，最终没能抢救过来，没见着期盼了八九个月的重孙是她最遗憾的事了吧！

　　我挺着大肚子赶着回来见了她最后一面，父母早已哭成泪人，我跪着迟迟不愿起来。村里邻居告诉我，她每次寄东西要到圩镇上，轻的东西就自己走半小时拎出去，重的东西就托人载出去，刚开始不放心，她坐乡亲的摩托车跟着去，邻居担心她不安全，每次要寄东西时就出城帮忙寄……乡亲们轮流过来劝我多休息少操心，我执意亲自处理完奶奶的后事，毕竟她是这个世上最最疼爱我的人。

　　一周后，我回到城里待产，到菜鸟驿站取件时，一眼看到了快递标签上那个熟悉的名字，我缓缓地把包裹拆开——两瓶密封好的娘酒和炸姜丝，以及一袋奶奶种的生姜。那一刻，我的眼泪再一次决堤而出……

　　此后的日子，快递不再有奶奶的味道。

　　奶奶，您在天堂还好吗？我在村里过年呢！窗外的烟花爆竹声声不断，落雨声滴答滴答，天气阴冷潮湿，怀里的娃儿已经熟睡，我紧紧抱着他，像往年我能感受到您在身边那样，温暖美好。念您千万遍。

　　◇张宝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