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逝
●张宇军
那一年的冬天格外寒冷,阴霾的天空如同这段苍白的记忆让人黯然神伤。
就在这样的日子,迎来了天伯出狱回来的消息。
当父亲领着我来到祖宗祠堂时,走廊四周已经挤满了人。其中很多是对于传播鸡毛蒜皮之事最为活跃的三姑六婶们。这不,在混杂喧嚣的人群中,一些似乎很权威的声音已经脱颖而出:“从监狱里出来的,还不是毛九的儿子——毛救。”(客家方言:没救)“那地方只能把人越关越坏……”我知道,天伯是因为赌博引起斗殴被抓的,而他唯一的亲人,他的老父亲没有等到他浪子回头的这一天,就已经撒手而去。以至有人说:“天伯老父是给气死的……”忽然,人群中安静了下来,一种异样的静——天伯回来了。
果然,一位长者领着天伯走进了祖宗祠堂,半年多不见的天伯好像苍老了很多,许久未经修饰的脸庞一脸倦容,让人感觉有些颓废。那经过“特殊处理”的小平头,在这样的寒冬显得格外刺目。倒是放置在天井中代表去除晦气的火盆,一个新的火盆,给人一股暖意。听父亲说,那盆是天伯的老父亲买的,可惜他已经看不到这一天了。这时,安静又逐渐给一种很压抑的窃窃私语所打破,因为天伯不知怎么正盯着火盆若由所思。突然,天伯的双腿一屈,跪在火盆前“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头,便转身离去了。拥挤的祖宗祠堂只剩下一群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人们。
在今天看来,天伯的那三个落地有声的磕头颇有一股壮士断腕的气概。那时,年幼的我问父亲:“天伯是好人还是坏人哪?”
父亲的回答让我很是费解:“现在来说,他是一个不好不坏的人。”
在孩童的世界里,世上只有两种人:好人和坏人,不好不坏的人是怎样的,我不理解,父亲也没有告诉我。
只是,几乎所有那天到过祖宗祠堂的大人们都未雨绸缪地告诫自己的孩子:“小心天伯”。他们无法改变长期占据在他们心中的观念,所以,他们也拒绝接受天伯在回来的那天所表示悔过的诚意。
孑然一身的天伯似乎并不为世俗的人们所困扰。在那不久之后,他便买回了一台磨豆浆的机器。这类机器在那时还是稀罕物,大人们都很少见过,自然,对我们这一群孩子的好奇心是一个极大的诱惑。于是,天伯的豆浆机房门口,经常聚集了一群叽叽喳喳的孩子们,我也是其中一个。只是,所有的孩子们都不约而同地只停留在机房门口,不越“雷池”一步。每当天伯一出现,便个个如出笼之鸟,各散东西。
这一天,我一个人经过天伯的豆浆机房,发现周围没有人,经不住好奇心,我在门口停住了,想知道这不用手工的机器是怎么磨出那散发着诱人的乳白色光泽的豆浆的。正看得入神,后面一个熟悉的声音骤然响起:“小军呐,在干吗?来,天伯请你喝豆浆。”霎时,我转过身,像做了错事般,想夺路而逃。可是天伯已经拉着我的手,不容置疑地把我拉进了机房。很快,一碗热腾腾的豆浆端到了我的面前。这时,脑海一片空白的我突然浮现出一些很可笑的念头:故事里白雪公主是吃毒苹果昏睡的,那豆浆里不也一样可以下毒害人。转念之下,面带笑容的天伯顿时变成了似乎张牙舞爪的巫师,吓得我转身就跑,嘴里还不停地叫着:“我不要,我不要。”机房里只剩下满头雾水,却又怅然若失的天伯。
没有想到,这一个稚气的推诿,却带来一个一生的遗憾。
几个月后,父亲突然很严肃地和我说:“天伯已经离开这个地方了,走的时候他来和我告别,他说本来想请小军喝一次热豆浆的,但或许以后都不再有机会了。其实,天伯是想做回好人的,只是……”
当我随着父亲去到天伯的豆浆机房的时候,已经人去楼空,只是,遗留下的豆浆机上压着一碗已经不再冒着热气的豆浆,我知道,那也许代表着一个期盼被世人理解的愿望。
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天伯,从此,我再也不爱喝豆浆,只为了这一个无法弥补的遗憾和那一次曾经拒绝了的世间最甘醇的真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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