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酒香
◆李程 文、图
“好酒不怕巷子深”,看过阿坤的娘酒作坊后,觉得也可以改为:“好酒不怕酒坊旧”。
我所在的“古镇摄影”群,一直对炙酒场面充满向往。最近,经好心人搭桥,我们有幸走进了阿坤围龙屋的客家娘酒作坊。
作为客家文化象征物的客家娘酒,我一向着迷。每逢老友相聚,会端起一杯泛着琥珀光泽的娘酒,与几位好友天南地北地聊起来,甚至故作高深地,探究起娘酒与客家源流的关系来。千百年来,客家人由中原南迁岭南,有筚路蓝缕的风尘,更有蛮夷瘴疠、崇山峻岭的艰辛。我想,客家人最寂寞最凝聚的时候,靠的是族群的力量,或许,客家人擅长酿造的娘酒就是凝聚族群的媒介物。在古典文学作品中,不乏对“酒”的赞美。晚唐诗人杜牧诗“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是一派山水酒香的画卷;南宋诗人陆游喜爱“农家乐”:“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
没错,那诗里写的“酒”就是娘酒,或者兑水的“水酒”。如果是“白酒”,喝过十八碗的武松恐怕醉都醉死了,何来景阳冈打虎呢?
客家人对娘酒的喜爱,真是娘胎里带来的。客家妇女补身体的就是自酿娘酒,也叫“月子酒”。坐月子时,用娘酒炖鸡来滋补身体,驱寒催奶。客家山歌唱道:
妹子出嫁食三碗,
红红卵卵桃花样;
嫂子做月食三碗,
劲头过足多奶浆,
养个阿伢肥又大,
三朝过后晓喊娘。
客家妇女历来体魄健硕,连郭沫若也对客家妇女赞叹不已:“健妇把犁同铁汉,山歌入夜唱丰收”表达更加直率。
阿坤的家,坐落在美丽的平远县河头镇河头村草坪村民小组。他的百年老祖屋确是个风水宝地,前望一湾清澈的河水,后倚小山坡的一片葱绿。老祖屋右边的一排老房子,便是他从父母手中接手的酒坊。
老房子有些破旧,加上近10年做酒形成的酒菌,所有的门窗、木梁,以及四壁都显得黑黝黝。细细一看,炉膛柴火红得发亮、灶上饭甑不停冒水蒸气,一束阳光透过花窗射进来,让整个房子都显得更加光亮夺目。阿坤一边用泉水洗米,一边对我们说:“老屋环境差一点,不上镜啊。”
阿坤夫人,单名一个“珊”字。生得玲珑小巧,还佩戴一副近视眼镜,斯斯文文,像还在读中学的学生妹,真看不出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在黝黑的工场里,她得心应手地忙这忙那,利索得像柿子树上的麻雀。
“点火了!”阿坤一声令下,几十瓮娘酒开始了炙酒工序。珊妹子黑色装扮,头戴烟熏过的草帽,身穿黑色围裙,脚着高筒水靴,先用射水枪湿润炙酒棚,后持拨火棍。望着熊熊燃烧的稻草、茶籽壳,珊妹神情有些凝重。或许,这正是生娘酒变熟娘酒的关键一步,烈火重生,酒质也从有些浑浊的米色,成为发出琥珀光芒的红茶色,色泽清亮,酒质醇香绵长。
多么熟悉的场景,几年前我以《客家娘酒自语》为题,写过炙娘酒的感悟:
我的身姿丰盈而壮实,
积攒农家能量,谷壳的炽烈
与山泉的静默,
凝聚亲人思念,山的呼吸
以及梦的缤纷,
盐米古道上的一脉醇香。
“蒸酒磨豆腐,唔敢逞师傅”,由阿珊掌管火候炙娘酒整个过程都“刚好”。阿坤说:“炙酒的火有讲究,从猛火开始,待酒热时为文火,酒沸腾时用弱火保持温度,大致需要12个小时。要获得较深的酒色,还需在灰烬堆里静置几天。”我才恍然大悟,明白了几点:一是娘酒的酒色是火炙出来的;二是炙娘酒需要慢功夫,急不来;三是炙酒的燃料有讲究,需稻谷壳、茶籽壳等农家有机物。
酿造娘酒,这一悠久的客家传统工艺,讲究的就是慢功夫,讲究期盼中的乐趣。上溯以往,客家人“蒸酒”很有仪式感。从种糯到碾米,从浸米、蒸饭干到拌酒曲、入瓮发酵,从榨出酒浆到入瓮火炙,每一步花时费日,家中婆媳毫无计较,因为在客家乡亲眼中,亲手酿造娘酒会比琼浆玉液更加珍贵,一般都成了滋补母亲的“月子酒”、或是一家人节日里喝的 “团圆酒”。
历尽沧桑的客家老屋,如今华丽转身为客家传统酿酒工艺的“传习所”,这不仅活化利用和保护了客家传统建筑,而且让一代新人在老祖屋的庇护下扩展生存空间。阿坤的酒坊契合了新农村建设的时代主题,让长期关注农村“空心化”的我感到振奋,我以“老屋·酒香”为题,将抓拍照片发在微信朋友圈。微友纷纷点赞关注,远在北京的表叔还有感而发:“客家风情流失太快!外出乡亲回去快找不到乡愁了!”
如今,平远与所有山区一样,几乎每个家庭都面临“城乡二元化”的选择。城市集中了优势资源,青壮年需要到城里挣钱,孩子需要送到县城以上的城市就读;而农村又需要新生力量的支撑,况且“根”在农村。当年,阿坤、阿珊从校园出来,离开熟悉的村庄,随大流来到深圳,始尝人生的甜酸苦辣。阿坤在打工生活中长了见识,也认识了在幼儿园当老师的阿珊,有幸获得爱情。5年前,他带新婚的妻子回到山清水秀的草坪村,把父母的小酒坊接过来经营,踏踏实实地开始自主创业之路。
时代变迁的大潮中,我们都无法置身事外。不经意间,智能手机、移动支付、订单农业、网红带货等等新事物,目不睱接地出现在世人面前;而许多传统手艺却在萎缩、日薄西山,如铁匠铺子、竹匠、传统木匠、手工榨油等。时至今日,平远县被列入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的传统技术有二十多项,涉及有娘酒、平远黄粄、热柘豆干、红菌豆腐头、竹具编织、石正煲等,这些技艺都得到了政府层面的保护。
其实,消费就是最好的保护。现在,娘酒、黄粄、豆干等平远名优传统农产,借助网络直销的形式,带动了千家万户劳动致富。虽然阿坤的酒厂在平远算小规模,但在活化利用老屋、低成本发展方面具有典型意义。心专石穿,专攻娘酒酿造的阿坤一家也有了稳定的收入,小酒坊年产娘酒约5万公斤。据阿坤介绍,酿造1公斤娘酒需要3公斤的糯米,换句话说,阿坤小酒坊一年为乡亲销售了15万公斤糯米。
从阿坤酒坊回家途中听到黎明的《梦想成真》歌曲时,眼前浮现出小酒坊里阿坤英俊的脸庞,阿珊可爱的笑容,这首励志歌曲属于他们。阿坤,以及所有的回乡创业者只要真诚付出,就有可能梦想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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