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杂书
●温莹彤
人生注定是一场漂泊。无论是远走他乡,还是依旧在故乡生活。从出生到老去,自身的记忆总是在不断地远去,逝去的时光,无言地镌刻着漂泊的印记。
我的家乡梅州,是世界上最大的客家人聚集地。但我们小时并没有真正“客家人”的概念,因为所接触的都是客家人,还多半是自家的族人。直至初二时,我们开始学了一门《梅州历史》课,是要纳入中考范围的,因此还稍微用了点心,粗知了客家人的发展历史,知道了为什么梅州被称为“足球之乡”及“华侨之乡”,还知道了客家历史上好些著名的人和事。然而所接触到的这些,并没有进入我的内心,我始终对书中所说的客家人的精神“特质”没有多大的认同,不是书中内容虚夸,而是我以为人都是这样的吧,最起码全中国人都是这样的。直至我后来大了在异乡上大学,接触到不同地方的人。因此到现在,我依然会不失时机地向别人普及客家人的特质,例如勤劳、宗族凝聚力强等。
客家人的围龙屋,作为宗族凝聚力的历史证物,至今大范围存在于客家人聚集地。起初是为了团结宗族的力量对抗外在恶劣的自然、人为环境而产生的独特建筑,到后来却主要作为宗族凝聚力的外在表现。但随着时代的发展,曾经拥有饱满人气的围龙屋,已渐渐凋落,甚至荒芜。
“绍春围”是我祖父以上族人的聚居地,据考证,已有三百多年历史。父亲至我这一代已经搬至“兴霖围”。从绍春围搬出来是因为宗族枝繁叶茂,原来的屋子无法容纳新添的人丁。小时候我们管绍春围叫老屋,每逢正月十二便要去老屋过“赏灯”。客家人的“赏灯”习俗与流行的正月十五赏灯节并不一样,主要是祭祖、纪念添丁、族人聚会等内容。后来我家新建了独立的房子,便从“兴霖围”搬出,也管兴霖围叫老屋了。
每逢正月十二日我与家人便赶场似的,从绍春围到兴霖围。正月十二日,是老屋最热闹的时候,然而却是仅限于此日。因为老屋里边已经鲜有人居住了,此日一过又要恢复萧条落寞。赏灯日的热闹,只是加速了它的衰老而已,再也没有像我小时那般族人聚集的热闹场面,冬日里的早上搬着凳子一起在屋檐下炙日头食朝(晒太阳吃早餐),或者端着饭碗不用出大门直接去叔公、婆婆家盯着他们家饭桌上的菜,又或者各房的小孩一人一根竹篙在窄窄的巷道里互相追逐玩闹。时光的逝去、老屋的衰老,并不仅限于此,也直接地产生了族人之间的隔阂。老一辈的宗亲或者凭着人生中大部分的群居记忆,依然保有浓厚的宗族情谊,年轻一辈的却并不如此。这并不只是我们老屋的现象,而是近现代中国宗族的一个缩影罢了。我们客家人的境况或者还更好些,最起码我们还有老屋,还有雷打不动的赏灯日。只是若单纯依靠这些外在的形式,在核心内容——宗族情谊的逐渐淡薄的冲击下,宗族往后的团结与发展实在堪忧。
然而令人欣喜的是,去年的赏灯日给了远从浙江赶回家乡的我不小的震撼。这一日的热闹,再也不是为老屋的老去而招魂,而是实实在在的复活之举。花费近十个月时间,由族人捐献、筹集的几十万资金修葺一新的绍春围,早在正月十二日之前被装扮妥当。为赏灯日晚会、宗亲基金会筹备等事务奔走的宗亲们,无不沸腾着一腔热血。似乎之前的沉寂,是为了韬光养晦,直至今日的奋发。再也不是走过场的族人聚会,而是高瞻远瞩的族人会议及老少咸宜的狂欢。
往常的正月十二日只是晚上的祭祖与聚会,然而去年却先在下午两时半召开了宗亲会议。宗亲会议由众族人推选德高望重的会长主持,代表宗亲会组织主要向族人传达了重振宗族的目标,汇报前期的工作情况。事关宗族及各族人的发展,众人皆谨谨坐立。未曾想到此日竟重现了满堂济济、共商族事的场面,我不禁想,祖宗若在天有灵,必也告慰于心吧。
会议结束后,众族人匆匆赶回家中晚饭,以早赴晚上的祭祖、茶会、烟花会、晚会等活动。祭祖、茶会是一如既往的老项目,烟花会更注重环保与安全了,全程采用电子烟花并组织安全警戒工作,再也不是全无组织的一时取乐。晚会是新添的内容,在祖屋前的空地上表演,极其活跃人心,老少皆积极参与其中。或唱歌、或跳舞,更有插科打诨、紧张兴奋。舞台上早过知天命之年的宗亲们似回到了年少之前,歌声、舞蹈带走了生活的沧桑,只剩下满腔的欢心。还有那队伍庞大的半老徐娘们,众人皆打趣:这些妇人们的第二春来临啦!我们从小所见,族中的妇女皆是屋前屋后、山上田里的忙碌,平时的休闲也不过是随意跳跳广场舞,锻炼身体罢了,几时有过涂脂抹粉、悉心装扮的景象呢!看着年过四十的母亲脸抹胭脂、面带桃花,二十几岁的我对如此的激情也不禁自惭形秽呢。还有那六十多的叔婆,在灯光、舞姿的渲染下,竟比我儿时去她小店中买东西时所见更为年轻。常言总道“家和万事兴”,对于宗族又何尝不是如此。看着如此一气的族中妇女,平日里难免因琐事而起的龃龉,皆烟消云散,有的只是一团祥和之气,维护着宗族的团结。更有平日里在族中长辈面前沉默寡言的小年轻们,此时也被浓重的宗族热情所感染,渐渐放开了手脚,载歌载舞。台下不断地有些族人问:这是哪家的?得到回答后,均不约而同感慨道:哦!都长这么大了呢!
晚会结束后,已是十时多,但众族人的热情却依旧高涨,于是大部队班师回屋,继续茶话会。我与妹妹稍感疲累,便暂先辞别兴奋难耐的父母及其他族人,走出屋外时依然听到母亲与她的舞伴们难掩激动地讨论着今晚舞蹈的表现……
我们因感疲惫才提前离席,在家里客厅稍事休息时,隔壁的叔公也是刚从老屋回来,还未待落座饮茶便谈兴大展,与我们这些后辈们感慨起来,“从未见绍春围如此热闹过!”我们附和着,叔公显然比我们更兴奋。今晚的境况,勾起了他许许多多的尘封在内心的回忆。
叔公的谈兴不容我的心绪飘荡,继续听着他的各种回忆,直至近凌晨一时,父母才从老屋回来,我以为年事渐长的他们会满身疲惫,哪曾料想依旧激情蓬勃,向我们传达着茶话会的内容,如三八妇女节活动、清明祭祖活动等等。如此的激情,我想,这便是宗族给予个人的一种人生力量吧,支撑着在家乡耕耘的族人,与在外漂泊的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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