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曲鸡蛋汤
□李杏
父亲去世后我总失眠,大概觉得不闭眼不梦见,“爸爸”就是还在的。此时已是深夜十二点半,枕边的另一个男人正打着深沉而有节奏的呼噜声,跌宕起伏地,倒是唤醒了我的生活斗志:我饿了。于是一轱辘爬起床,起身找东西吃。
打开冰箱竟都是满满当当的调味品和汤料,我对空荡荡的空间是无法忍受的,书架只要买了就要填满,冰箱同样如此。一则说明我有决心于厨事与书籍,二则说明我无力填补内心的缺失,因此唯有以“满”来塞住心、眼。
这实则也是一种病态。于是我迅速把冰箱门给关上了,不想面对的东西到底是眼不见为净好。然而我很快又打开了冰箱门,似乎一打开冰箱时亮起的那盏灯让我重拾了信心,毕竟至少鸡蛋我是可以应付得了的。于是我拿了两颗鸡蛋,准备大手一挥消灭这满眼的惆怅。乘风破浪的姐姐到底是经得起考验的。
两颗鸡蛋怎么吃好呢?其实我是早有念想的。那天突觉秋意清凉时就很想吃红曲鸡蛋汤了。于是二话不说,开火,下油,待油温烫手,往铁锅边沿敲打蛋壳。最喜欢看清白黄澄的蛋稳稳落锅,觉得生活这下总算有了着落,慈悲的喜悦油然而生。成形,圆满,待两个圆圆的荷包蛋煎至两面金黄时,便孤注一掷,倾注满壶热水,瞬间厨房里炊烟袅袅,热气腾腾,自成一幅土灶、围裙、大锅、馋猫的乡村画面。然后撒上几粒红曲,盖上锅盖,任其翻滚。在等待的那么几分钟里,我思绪高涨。此时的我,俨然是六周岁生日那天满心欢喜等着吃红曲鸡蛋的我。那天母亲说我要拜太岁君,红纸一贴,红曲鸡蛋汤一摆,我拱手对拜,眼里对太岁君充满敬意:这可是可以赏赐我吃一碗红曲鸡蛋汤的主,而且碗里放着的是两个鸡蛋!这是从来未有过的生日,也是从来未有过的红曲鸡蛋汤。拜完太岁君,母亲就让我把汤喝完,油星泛着厚重的红光,似乎给鸡蛋盖了红盖头,我一勺下去捞起鸡蛋就咬,又香又甜,把肚子里的馋虫压得老老实实的。这是我喝过最好喝的汤。
十分钟后,我眼前也只有这沸腾的红汤,掀盖,撒盐,一大碗红曲鸡蛋汤便大功告成了。端到饭桌,我一人独享这两个鸡蛋,犹如那年生日的我享受着神仙般的待遇。红红的曲米沉在碗底,变成了粉红。我一干而净,嘴里溜进几粒曲,嚼碎后带点苦味,回味着,便知今夕与往日不同了。
古镇客家人偏爱红曲,酿酒炒菜煮汤都喜欢放几粒,因为红色好看,也因为红色喜庆。当然大人还有另一种说法,那就是红曲暖胃。因而在我们那,无论生活如何上演悲喜离合,总能用一碗红曲汤化解不少人生痛楚。此时的我身体里开始流动着这碗红曲鸡蛋汤,吃饱后大脑慢慢进入缺氧状态,于是扶着饱肚躺下,一觉往天亮的地方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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