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南車

　　20世纪九十年代，寨背墟“芳芳饮食店”的厨师老李头用3万元把店从芳姐那儿接手过来，同时接过来的还有4岁的“哑妹”。

　　转眼5年过去了，哑妹长得亭亭玉立。已经习惯了带着“哑妹”过太平日子的老李头，没想到“闭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

　　远近闻名的混混瘸鬼六、黄毛四接连来店里闹腾，没头没脑地说要收回“芳芳饮食店”。“芳姐的店，跟你们有什么关系？！”老李头自以为是的理几乎招来一顿打，而后噩梦般的日子接踵而来。

　　这天天刚蒙蒙亮，他被店外一阵紧接一阵的轰鸣声吵醒，就起床看个究竟。门刚打开，又黑又臭的浓烟涌了进来，一辆柴油大卡车正对着店门喷黑烟呢。

　　“哎呀老板，对不起啰，我要掉头车突然开不动了，急死人啊。”司机嬉皮笑脸地说。

　　“你赶紧开走！”老李头看着满车的臭垃圾，几乎要吐血，“这天杀的！”

　　顾不得吃早饭，老李头就找到村委李有才主任。

　　“叔啊，芳姐的店去年就转让给瘸鬼六了，谢二叔婆签有协议的。我知道李叔老实人一个，怎么会长年霸占别人的店产呢？……” 李有才劝导起来。

　　老李头像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没等李有才说完，就叫嚷道：“这跟二叔婆有关系吗？你们……”

　　夜深人静了，又急又愁的老李头突然被急骤密集的“沙啦啦”泥沙碎石抛击窗户的声响吓一大跳，他恼怒地翻身起床，一开灯发现断电了！他气得咬牙切齿，摸索着从厨房拿了把菜刀直往店外，刚出门就脚下一滑、几乎跌倒，感觉脚下黏糊糊的，又闻到阵阵刺鼻的臭味，知道是踩上屎了。他越发气急败坏向着约莫能藏人的方向怒吼：“狗娘养的！有种你出来！不宰了你我不姓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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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爹，犟不得啊。从山塘路过的刘三被诬赖成偷鱼打断肋骨，他们赔点钱了事……现在我家房门钥匙孔也被人塞满了蜡，天知道这帮流氓还能干出什么事来！”

　　芳芳店，李有才主持了双方的谈判。

　　“家具折款5万元，我退出。”老李头面无表情地说。

　　“早这样不就好了嘛，” 瘸鬼六喷着“烟圈”，仰着头说，“都乡里乡亲的，别说5万了，我出8万。”

　　签完协议，老李头从房间拿着行李出来，看到瘸鬼六正抱着哑妹又亲又摸的，急忙抢了回来，转身就往外走。

　　瘸鬼六起身拦住了，凶神恶煞地说：“你走你的，抱着哑妹干吗？！”

　　“什么？！你说什么？！”老李头睁大眼睛盯着瘸鬼六吼道。

　　“店都归我了，哑妹能不归我吗？！” 瘸鬼六显得理直气壮、不容置疑,揪住老李头的衣领。

　　老李头像疯了一样，把包里的一捆捆钱砸向瘸鬼六，转身从厨房拿了把刀冲了出来：“我杀了你们！”

　　一切都在转瞬间，慌乱中李有才拉着瘸鬼六逃之夭夭……

　　“寨背‘休闲山庄’招商引资工程受阻、‘地头蛇’野蛮驱商”的情况引起陈前进镇长的高度重视，他亲自到村研判处理。

　　“不管什么理由，都不允许拿刀伤人，考虑当事人年岁大、无文化，可批评教育处理。现在研究芳芳店的处置问题。林庭长，你先谈谈。”一番争论后，主持的司法所长说。

　　“林庭长”其实是瘸鬼六的律师，已从县法院民庭庭长职位上离职多年，他忙着干挣钱的活儿，却特乐意人家叫他“林庭长”。

　　“转让问题其实双方已达成一致。争议的关键是对方要带走哑妹，侵犯了我方的合法权益。”“林庭长”发表意见。

　　“哑妹是我和芳姐千辛万苦带大的，跟瘸鬼六有什么关系？！”老李头提高了声音。

　　“哑妹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她是芳姐的养女，这个户口本可证明。”“林庭长”出示了证据。

　　“芳姐走了，哑妹一直是我带的，你说什么关系？！”

　　“别人的孩子在你家吃了几年饭，就可变成你的孩子吗？芳姐有无办什么手续，把哑妹的监护权转给你？”

　　“这……”老李头无言以对。

　　“就是说，芳姐当时有无说过把哑妹交给你之类的话？”司法所长担心老李头不明白“监护权”的意思。

　　“当时……这……”老李头还是无言以对，尽管他知道自己即使说芳姐有说过，别人也只能当真，但“说谎骗人是会被雷劈的”，能这样吗？他和芳姐确实没提哑妹的事，当时对一个不知能不能养活的弃婴，谁会想到办这些手续？就连户口，还是计生办的同志代办的。

　　“可见你没有任何收养手续。按照农村的风俗，芳姐的近亲谢二叔婆同意由我的当事人抚养。”“林庭长”又晃了晃手中的材料。

　　“……你这是强词夺理!谢二叔婆连哑妹一口饭都没喂过,凭什么……”急得脸红耳赤、鼻眼变形的老李头站起来又坐下，手指着“林庭长”，激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大家要依法办事。”“林庭长”像当年教育劝导双方当事人一样，“就从有利于哑妹成长的角度来说，都快10岁了，还没上过学，没受过专业治疗，这简直造孽啊。更可怕的是，有人还对哑妹做出伤风败俗、极为下流的行为，这可能涉嫌犯罪啊。”

　　“我听说过。”黄毛四马上阴阳怪气地说。

　　“血口喷人！天啊！亏你还当过法官！老天爷啊！……”老李头两眼一翻，竟然当场晕了过去。

　　会场顿时大乱，叫唤医生的、哭爹喊娘的，掐人中、拍后背的，乱着一团。好在老李头身体并无大碍，不一会在众人的忙乱中醒了过来，只是目光呆滞、神情木然。

　　“不可激化矛盾，遗留问题待后处理。”陈镇长一声令下，调处会草草收场。

　　但是，“哑妹究竟该归谁”的问题引起“围观”热议，连城里也来了记者。

　　“都辛苦带了多少年了，我没读过书，凭良心也能答得出来，一开始苦的时候为什么不来争？”王二嫂愤愤不平。

　　“现在凡事都讲法啊、证啊什么的，否则你再有理也没用。李老弟亏就亏在这。”王二哥感叹地说。

　　“这其实就是法律事实和真实事实之间出现了偏差的问题，是传统社会与法治社会转型期的常见病。”记者“眼镜”专业地分析道。

　　“不管怎么法怎么治，总不能不要天理良心吧？”

　　“抢了人家的店，还能抢人家的孩子，这是法吗？”

　　“这样能急死人的法，我看就是‘有理无钱莫进来’。”

　　看到众人一个个义愤填膺，像责骂犯人一样质问自己， “眼镜”急忙道：“那些以法治名义干出违背老百姓道德良心的行为，其实是一种腐败，这也是我们要曝光和打击的。”

　　回家后的老李头一直神情恍惚，整天大门不出，不时喃喃自语，偶尔高声叫骂。

　　“万幸的是生活尚能自理，再闹下去恐怕命都没了。”他的儿子心有余悸地想，于是“积极主动”地配合处理了“遗留问题”，芳芳店“依法”转让，哑妹为“避免矛盾激化”暂时由政府民政部门收养。“这样对哑妹好，病有治、书有读，多好的事啊！”时痴时醒的老李头一边点头称是，一边若有所失地仰头看天……

　　随着“老虎苍蝇一起打”“零容忍、无禁区、全覆盖”响彻天地、威震寰宇，瘸鬼六恶势力犯罪团伙被一锅端，陈镇长、李主任、“林庭长”之流，也哭哭啼啼、丑态百出地“进去”了；越来越漂亮的哑妹不时回来“走亲戚”，变着法儿逗老李头开心。寨背的老人又神秘而言之确凿地印证起老天爷的厉害来。

　　“老天爷开眼了。”老李头虔诚地念叨。

　　“爹，不是老天爷开眼，是党和政府真心为老百姓做事，反腐败把天理良心不容变为党纪国法不容，我们不用指望神灵也能过上好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