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爱平

　　得知要随夫调至外市一个偏远小县的消息时，我的内心充满了排斥。

　　我是一名教师，这所学校的节奏，这群和我相伴了两年的学生……我都已习惯。我不想离开。可是，跟随着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的军人丈夫，我只能“嫁鸡随鸡”地选择服从。

　　就这样，我被调到了那个山高地偏的贫穷小县的一所镇中学任教。

　　尽管之前我做过无数可能的设想，可现实还是给了我更多的意料之外，我努力适应，但我仍无比怀念昔日舒适优越的教学场地。日子在我的不情不愿中一天天蔓延……

　　这一天是作文课。第一节课由我稍做指导后，学生按要求写作，第二节课我从当场完成的作文中随机抽取几篇与大家共同品读、评讲。

　　其中一篇《红薯里的爱》引起了我的关注。文章里，作者动情讲述了因为家贫，父母种红薯卖红薯养育子女，送儿女读书的场景。细腻的情节，真挚的语言，将父母对儿女的爱，孩子对父母的感恩都包含在裹着泥土味的红薯里。

　　我一直待在大城市教书，那里的孩子知识丰富、衣食无忧，他们的文章里，不是记录寻常巷陌的日常，就是抒发琴棋书画的畅想。他们没有体验过父母头埋在黄土地种红薯的期盼，不能明白洒下许多汗水只能换来少许收获的艰辛，不能理解山里娃能从红薯里吃出肯德基味的向往。

　　我被这充满乡土气息的文章打动了。我深情朗读着文章，偶尔从质朴的文字中抬起头，正对上一双双亮晶晶的眼眸，它们那么闪，那么亮，一下子照进了我的心底，让我看到了自己一直以来的不情不愿和心不在焉！人生第一次，面对学生无邪的目光，我竟然有了不知所措、无处可逃之感。

　　全班静悄悄的。同学们都沉浸在文章营造的感人氛围里。

　　“噗——”一阵刺耳的声音打破了宁静，循声望去，只见靠近教室后门那几排出现了骚动，最后一排的王军正兴奋说着什么，引得身边同学发笑，有的捂着嘴，有的趴桌将脸藏起。

　　“王军，又是你！站起来！”这个家伙，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每天上课他不是打瞌睡就是搞小动作，一节课要点他很多次，而他总屡教屡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我早就想给他点“教训”了。

　　“说！你刚做了什么？”

　　仍旧梗着头，“我放了个屁。”

　　四周吃吃笑声更大了。

　　“你说什么了？”我难抑怒火。

　　“……”

　　“说！”

　　他用眼角瞟了一下周围，然后定向天花板。

　　教室里的气氛顿时变得凝重，同学们紧张又小心地望着我们，我一脸怒气地盯着这个打扰了课堂秩序的家伙，而他却轻蔑地盯着天花板。

　　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王军仍以“强弩之态”拒绝发声，为了其他孩子，我临时改变策略，“你不说？可以。那就站着，下课后去我办公室！”

　　终于下课，我回到办公室，想着如何收拾他，没想到王军还没出现，其他同学先涌了进来。

　　“老师，您不要生气了，王军在课上没说过分的话，他刚好放了个屁，他说吃红薯总放屁，我们就笑了。”王军的同桌，一个腼腆的男孩说。

　　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说开了：王军出生才几天就被妈妈抛弃了，靠着年纪大又有残疾的父亲打零工来养活他，很小他就被出去干活的父亲独自关在家里，身旁总放一盆蒸好的红薯。小小的王军吃着红薯长大，长大后又靠着社会资助、学校的减免才有了读书的机会。也许是读书机会来之不易，经常受一些同学欺负，他也从不反抗；成绩不好，他会风雨无阻地到校；别人送来小吃，他也强忍着口水拒绝……

　　我懵了，之前的愤怒被惊讶、内疚填满。我惊讶于这个外表冷冷的小家伙竟然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成长经历；我内疚于自己一直以来对他的偏见和无视，这个吃着红薯长大的山里娃，他的红薯里没有温馨的爱，没有甜蜜的回忆……

　　抬起头时，王军已静静站在我眼前，望着这个校服脏旧的小男孩，我却没了开口的勇气，我很怕自己会再伤害这个可怜的孩子。

　　后来我说了些什么，我已记不清。我只记得，他终于抬起双眼望向我的那一刻，我的心中百感交集。我，一个自以为资质不错的老师，差点凭着自己的执念去伤害一个特别渴望关爱的孩子；是我，带着他们一起品读《红薯里的爱》，却是他们，带着我感受到红薯里的爱。

　　我开始享受与学生相处的时光，当然，我更多了一份对王军的关注。课堂上我会为他设计他能回答的小问题，课后我会以他上课有进步为由，给他带上水果、糕点和衣物。渐渐的，王军上课认真了，笑容灿烂了，成绩也一点点提升了，看到他课堂内外和同学们交流学习的情景，我的心中阳光万丈。

　　有一次准备下班回家，来到车棚，发现我的摩托车前架放着一个大大的红色塑料袋，打开袋子，里面赫然排放着十几个红薯，个个红润饱满……